倒进水槽的生活垃圾，在下水道里养出了“怪物”

无论是哪里发现的油脂硬块都有许多共同之处。它们散发恶臭、四处蔓延、隐于地下，起初小小一堆，然后变得越来越大，有时体积甚至会长到超过双层巴士乃至飞机。它们往往潜伏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直到占据管道的大部分空间，以至于废水几乎无法从旁流过。这之后，人们会来调查它们，将它们一点一点地拖到地面上，被它们激起惊奇和极度的恶心。

它们的形成方式也大差不差。“皂化固体是形成这些硬化沉积物的主要途径。”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的环境工程师乔尔·杜科斯特说，他的研究内容是地下脂肪、油类和油脂的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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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有与钙发生的反应，这些钙可能来自背景废水，也可能来自类似混凝土的材料的腐蚀，这种腐蚀会释放钙，并与已经分解释放饱和和不饱和脂肪酸的脂肪和油脂发生反应。”杜科斯特说。这些沉积物在管道的两侧逐渐堆积，就像血管斑块让动脉逐渐变窄。

油、脂肪和其他垃圾堆积成了下水道里的糟乱情形。© Stephanie Birdsong

油脂堵塞物出现在世界各地，它们出现在每一个脂肪和油类流入下水道的地方，每一个人们洗澡的地方，每一个我们把本该丢进垃圾桶的东西冲进马桶的地方。自从街道下方开始有管道蜿蜒穿行以来，城市就一直在与堵塞的管道作斗争。

在美国，第一项为拦截下水道堵塞物的隔油池申请的专利发放于1884年。近年来，墨尔本、贝尔法斯特和东京都与油脂硬块斗争不歇，许多大都会地区都投入了大量资金抗击油脂硬块。据美国史密森尼学会报道，印第安纳州的韦恩堡每年在与油脂硬块的战斗上花费多达50万美元；在纽约市，这个数字是5年共计1800万美元。

如果放任不管，大多数油脂硬块只会越长越大，但它们并不都完全一致。每一团由油脂和垃圾结成的湿润团块都有独特的腐烂方式。杜科斯特说：“尺寸、颜色和卷入其中的垃圾碎屑数量可能因地而异。”我们深入研究了全球范围内三个近期案例中油脂硬块的组成，以及它们所反映出的，创造它们的城市和人群的特征。

英国伦敦

对于大多数旁观者而言，2017年堵塞伦敦下水道的白教堂油脂巨块——一团140吨的纠缠物——应该不太会让他们想起平静的泡澡时光。但当英国克兰菲尔德大学的应用微生物学家拉法埃拉·维拉看到这一大团东西时，它让她想起了她儿子舒舒服服地泡了个长浴时，浴缸边缘积起的那一圈黏糊糊。

“当你把水排出去，你会发现我们称之为‘浮渣’的东西，它基本上就是你的可溶性肥皂变成了不可溶的肥皂。”维拉说。她研究油脂硬块已有十年之久。最近，伦敦博物馆展出了从这庞然巨物上取下的一小部分，是干燥、米色的厚厚一块。当维拉及合作者为该馆分析一份2.2磅重的油脂硬块样本时，她发现类似的过程也在下水道内发生。在伦敦的案例中，她发现，该市富含钙质的硬水也对皂化作用起了帮助。

若你快速扫视这块油脂硬块，你可以从中看到糖果包装纸、湿纸巾、塑料碎片，还有几只小苍蝇和蠕虫，它们都被困在了油脂硬块那粘稠的基体中。尽管这种体验令人不悦，维拉几乎感到了惊喜。不过，她原本以为会发现更多的垃圾，她说，“我对湿巾的数量感到非常震惊。”

为了了解更多信息，维拉的团队将这块油脂硬块加热至105摄氏度烘干，以确定其中的水分含量。随后，它被送入一座温度高达550摄氏度的熔炉，以便研究团队测量其中的灰分和砂砾含量。接着，研究人员使用气相色谱法查找混合在团块中的特定脂肪酸。

有时候，研究团队必须进到下水道里收集它们。

他们发现，其中53%的脂肪酸是棕榈酸，这是一种存在于棕榈油和橄榄油以及黄油、牛奶和奶酪等乳制品中的不饱和脂肪酸。洗洁精和化妆品中也含有这种酸。维拉的团队还观察到了油酸、肉豆蔻酸、硬脂酸、棕榈油酸以及亚油酸。

样本中还出现了汽车尾气和石油中含有的重金属。维拉解释说：“我们的下水道是合流式下水道，所以你可以从中找到一切来自道路的物质，而不仅仅是来自厨房的物质或废水。”

她怀疑，白教堂的油脂硬块可能堆积了10年左右的时间，但很难确定具体的时长，也很难确定哪些物质是在什么时刻积聚进去的。与压实的沉积物或树木的年轮不同，油脂硬块似乎不是按时间顺序堆积起来的，至少在它们被移除后看起来并非如此。

维拉表示，它们实际上是从管道两侧开始堆积，而非始于水流经过的管道底部。“当它被移出、清理时，由于处理方式是手铲和喷射清洗的结合，你会丢失那些信息。”她补充道。到了最后，硬块中几乎不存在空间组织。

其他研究团队正在对样本中的无脊椎动物以及在油脂硬块上迅速繁殖的细菌菌落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研究人员希望能够分离出这些微生物，然后通过一种称为生物添加或生物修复的过程，有针对性地利用它们来分解顽固的堵塞物。与此同时，对堵住伦敦地下的无数其他油脂硬块进行研究的团队最近在硬块中检测到了可卡因、摇头丸和抗痤疮霜中的酸的痕迹。

美国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

2018年10月中旬，查尔斯顿附近的一家污水处理厂的工人注意到水位正在快速上升。他们怀疑是堵塞造成的，并且以为罪魁祸首是一大团浸水的湿巾。为了确定是否的确如此，也为了把它弄出来，他们派出了一队潜水员。

一个三人小组套上钢趾靴，戴着三副手套，身穿全身防护服 ，乘坐一个笼子，下潜到80英尺深处的湿井里。在那里，他们摸索着穿过未经处理的污水。

查尔斯顿水务系统公司的通讯经理迈克·赛亚说：“你没办法把摄像机送下去，因为不管你往下照多少光，能见度都是零；它里面全都是颗粒物质。”这家潜水公司至少已经检查该地区的管道20年了。赛亚说潜水员仅凭触摸就能了解“地形”。他们往笼子里塞满臭烘烘的东西，然后返回地面。“这些人真的是英雄。”他说。

被油脂堵塞的下水管道。© Courtesy Calaveras County Water District

在下潜了三次后，潜水小队取出了一团大约3英尺宽、12英尺长、重达数千磅的物体。在坚实的地面上，它看起来像一个毛发乱蓬蓬的、浸水的木偶，或是一件肿胀的吉利伪装服。这怪物颜色深灰，几近于黑。“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人们会认为它是棕色的”，赛亚说，“但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水来自厕所。”其余的脏水来自淋浴、水槽和洗衣机，它们排放的废水呈更微妙的灰色。

这团油脂硬块中包括塑料购物袋、薯片袋、卫生棉条和纸张，还有牙线——赛亚指出，牙线是一种“极佳的粘合剂”。潜水小队还如预期一般，发现了大量的湿巾。“脂肪必定会粘在湿巾上，因为湿巾就是为此而设计的。”赛亚说。

下水道是充满酸性物质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酸性物质开始腐蚀管道的混凝土，很多东西会附着在这些产生的粗糙表面上。赛亚说：“我们认为，一团湿巾堆起初在某个地方被勾住，随后不断长大，直到最终变得像只黏糊糊的蛞蝓一样，被推着穿过系统。”

取出油脂硬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Stephanie Birdsong

赛亚说，被这团油脂硬块堵塞的管道已投入使用半个世纪之久，预计于2019年更换。与此同时，团队将不再搜集有关他们杀死的这头怪物的任何信息——它已经被晒干并埋进了垃圾填埋场。

新加坡

新加坡的油脂硬块数量众多——新加坡国家水务局告诉亚洲新闻台，他们每个月要处理36起“堵塞”事件——但它们的体积更小，也更容易清除。通常情况下，用高压水枪或是一根鱼竿加渔网就足以将它们挪开。有时候，人们也会用一种类似橡胶刮水条/擦窗器的工具来擦洗管道。

水务局估计，在2015年1月至2017年6月期间，将近四分之三的堵塞是由于人们将油脂和抹布倒入水槽和排水沟导致的。再生水处理部门的高级总工程师邱春鹏告诉亚洲新闻台：“我们总是试图教育公众不要把污水系统当作垃圾桶，尽管这样做看起来很方便。”

这条信息常常被无视。2017年10月，该机构从一条餐馆林立的街道下方清除了硬化的油脂块。除了油脂之外，工作人员还从这痰黄色的一大团中取出了一包包香烟、避孕套、卫生巾、塑料餐具、拖把头和成堆的纸巾。

总体而言，新加坡的下水道正在进行翻新。自1996年以来，水务局的检查人员一直在密切关注该机构总计2175英里的公共下水道，以改善流量并修复导致“堵塞、泄漏和结构故障”的部件。与破坏人行道相比，该机构正在尝试一些侵入性较小的策略，包括在旧管道内安装光滑的新管道。这个历时近30年的项目预计将于2024年完工。

油脂硬块的成分因城市而异，甚至可能因街道而异。“如果我从唐人街和另一个地方取样，成分可能会有所不同”，维拉表示，“这也许是因为食物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同。”一种食用油留下的特征会不同于另一种食用油，鸡肉的油脂也不同于牛肉的油脂。但是，任何被冲走或倾倒的东西都有可能附着在油脂硬块上。杜科斯特说：“只要没有被冲走，任何被油脂硬块那固体基质捕获的物质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乐高推出的“下水道英雄：与油脂硬块的斗争”拼装模型。© LEGO Ideas

在世界各地，预防油脂硬块的方法都是相同的。杜科斯特表示：“每个人都必须在维护、技术和教育这三大支柱上努力，以便有意义地解决这个问题。”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对隔油池进行维护，甚至可能需要用不容易释放钙质、提供结块点的材料制成新型管道来替换现有的下水管道。当然，这也意味着，居民们需要克制把东西倒进管道的习惯——油脂、湿巾、牙线都不行。不要给油脂硬块喂任何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