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妖司24

傅红雪背靠着极光门校场中的大树下，静静看着议事堂紧闭的大门。今早花无谢收到仙门传书，说寻到孔埕踪迹，似乎又在炼制邪宝。孔埕暴露前身居天云门掌教之位，在存世的大能中是屈指可数的人物，理应由花无谢出面解决，他不舍得和傅红雪分离，明知傅红雪进不了议事堂仍带着他一同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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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阵阵撕裂的疼痛让傅红雪眼前发黑，归藏毒已入腑，大限将至，心中不舍和解脱交织，竟有种异常的平静。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罗浮生送的链子上挂着小小吊坠，里面藏着他对花无谢羞于启齿的话，如果自己走后大人才听到这些应该不算亵渎吧……

手背突然落下一滴黑红血迹，他下意识摸了摸，鼻腔里源源不断流出黑血，傅红雪慌忙用手去堵，鼻血却像决了堤，从他的指缝中淌下。

不行，大人还在这里，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惨死的模样，那样太难看了。大人不能沾染污秽……

傅红雪转身想走，身后梁茂一声嗤笑：“真脏。”

他缓缓转身，目光冰冷看着梁茂，冷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身为妖王祭品，当是这世间最污秽的东西，你说我说的可对？”

傅红雪瞳孔骤缩——他怎么会知道？大人明明已经做了层层封印，这世间无人可知！这人不能留！

他心中生出暴戾，一手划出结界，一手拔出黑刀狠狠劈去，梁茂唇角微勾，提剑夹住，两人在结界中打了起来。

议事堂中的花无谢仙灵动荡，瞬移到校场，只嗅到浓重血腥味，他惊怒交加，广袖一挥，灵光劈开结界。打斗中的两人被震开，傅红雪落地转身，对上花无谢震惊的眼，如梦方醒，慌忙用袖子去遮口鼻。

花无谢颤声问：“红雪……你是受伤了么？”

他一脚踏出，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整个校场震荡，亮起灼目光芒，庞大法阵平地而起，阻挡住他靠近傅红雪的脚步。

梁茂双臂舒展，积蓄全身法力狠狠袭向傅红雪。

“不！”花无谢红了眼，双掌推出，强大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生生撼动巨大法阵，穿透法阵生出结界罩住傅红雪，并将梁茂击飞，余波使得整个极光门都跟着晃了晃。

追着花无谢出来的各仙门大能见状纷纷色变，想不到他的灵力竟然强到这种地步，这个法阵几乎集合了在场所有大能和大恶妖的法力，竟没有完全拦住！

龙虎山张真人一脸不解问道：“梁掌门，这是何意？”

随着一声长吟，慕雪剑带着森森寒意出鞘，花无谢一手揪住法阵冷冷看着众人：“我也想问问诸位意欲何为？”

梁焕不敢和他对视，下意识退后一步，括苍山山主余清酒心思急转，既然这法阵不能完全困住花无谢，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虽说那大恶妖提出合作诛杀花无谢的交换条件是傅红雪，但没说是死是活，且到现在为止都不见恶妖动静，可见靠不住，先把妖王祭品推出去，摘干净在场众人，再徐徐图之。

“我们查到傅……”

“你们快看！妖祭之印！”

随着梁焕一声惊呼，花无谢赫然转身，只见傅红雪口中不停呕出黑血，颈后烙印浮现冒出黑雾。他紧紧揪住吊坠颓然半跪，望着花无谢的眼中是浓浓不舍和平日不曾流露的深情。

花无谢脑中的弦绷断，他疯了似的全力攻击法阵，炸裂的灵气冲散束带，一向飘然欲仙的灵尊墨发狂舞，白衣掀开层层雪浪，他要冲破这桎梏，冲向他的爱人！

“不要……别……”傅红雪的眼神涣散到看不清心尖上的那个人，几不可闻的虚弱声音终于唤出压抑许久的称谓：“无谢……不要让我污了你……”

然而没有人听得到他在说什么，仙门大能为终于得到光明正大阻拦花无谢的机会欣喜若狂。

“灵尊，妖物狡诈，您这是被他蒙蔽了。”“灵尊，妖祭之印泛滥，恐怕妖王降临，您要想办法阻止妖王诞生。”

傅红雪疼得视线模糊，嘴唇嗫喏着：“是你……”

沉寂许久的魅影轻笑出声：“是我。”

“不可能，我没有入睡……”

“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入睡的时刻？”

傅红雪恍然想起，这一个月里，花无谢带他去过一次仙门议事，他守在议事堂外曾有片刻脑中空白。他身上有花无谢的仙灵，魅影不敢出现，只有自己打盹的时候才会支配身体，利用那一瞬间联络恶妖。他平日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自有人去做，恶妖把自己妖祭之印的身份告知仙门，是把问责花无谢的把柄交付，显然他们之间已经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其目的，只能是花无谢！

魅影得意笑道：“想起来了？”

“放……放开他……”傅红雪踉跄着向花无谢扑去，想告诉他快离开这些伪君子，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别人眼中仅仅是扑倒在地。

而花无谢在他倒下的瞬间彻底崩溃，在漫天金光中炸裂灵气，掀开企图拦着的人，慕雪剑杀气凌凌在法阵上撕开一条通道，终于抱住了傅红雪。

“红雪……红雪……”花无谢的眼泪滚滚滑落，他抖得厉害，想替爱人擦掉唇下血迹，却越擦越多。

仙门众人冲上前来，施法要将他们分开，花无谢一手回挡一手死死抓住傅红雪的手，嘶声道：“不要……不要再离开我……”

傅红雪回光返照般睁开眼，看到花无谢身后拔河般的灵力对抗，淌下血泪，含恨的目光一一滑过那些人的面孔。

梁焕等人心中一惊，不懂一个凡人怎么会有如此摄人的目光。只这一松劲，花无谢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刻把傅红雪拖进怀里死死抱住，闪身飞走，大阵再度触发，把他拦在了极光山下。

他按住傅红雪的脉门不顾一切注入灵气，傅红雪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花无谢顿住，泪流满面。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傅红雪抬手想指指吊坠，却无力垂下，他有许多话想对花无谢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恋恋不舍看着心爱的人，唇动无声：“花无谢，我爱你。”

这是他今生唯一一次的直白，花无谢愣住，顷刻含着眼泪露出温柔笑意：“傅红雪，我也爱你。”

傅红雪定定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笑颜，在生命流逝的最后，所有纠结化作云烟，这一次他是真的信了。

傅红雪笑了，冰雪消融，璀璨夺目。

“别……别闭上眼睛……红雪……求求你……我们回涿光峰……我还有聚魂灯……”花无谢抱着缓缓闭上眼睛的傅红雪语无伦次，心痛到极致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惊慌失措撞向法阵，完全忘了灵力术法，只一味用身体去撞，直到伤痕累累。

追来的仙门众人看到他疯魔的模样面面相觑，梁焕冷笑：“平日装得正经，什么咋是弟子，早就是入幕之宾了吧？你们看看，哪像个灵尊样？”

张真人一声叹息：“逝者已矣，梁掌门慎言。”

余清酒道：“恐怕矣不了，他颈后的黑雾越来越浓了，须彻底销毁才是。”

余下几个大能暗中使了个眼色，突然发力。花无谢猝不及防，怀中人被抛了出去。余清酒见状丢出捆仙索，临到傅红雪身边忽然静止，法阵凭空开了道口子，一只巨手穿洞而过抓住傅红雪的身躯，眨眼消失在原地，同时消失的还有花无谢。

余清酒暗自懊悔：不好，被妖物摆了一道。这法阵是为了困住花无谢所设，单凭仙门没有十足的把握，其中混杂了恶妖的大量妖力，妖物自然能穿梭自如。

张真人质问：“仙门法阵为何妖物可以穿透？”

梁焕接口：“本门法阵有漏洞。”

他主动把责任揽上身，张真人无话可说，只道：“灵尊心神大乱，仙门失了一大助力，需尽快知会黑袍大人，早做谋划。”

余清酒敷衍道：“黑袍大人行踪不定，只能先去信缉妖司。”

梁焕打断道：“我们还是先追踪妖物得好。”众人纷纷御器而行。

花无谢追着傅红雪身上的仙灵飞到半途突然失去目标，他又急又慌，体内灵气乱窜，喷出一口鲜血后，灵台恢复清明。妖王先前妖气不足占不了傅红雪的身躯，但巨手的出现，说明他在傅红雪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用这具身躯与恶妖取得联系，他的妖气已经足够离开傅红雪去寻找更强悍的身躯，如今不离开，只有一种解释，他要报复当初那个让他功亏一篑且压制千年的璟华仙君。今日种种迹象，仙门定然脱不了干系，他们要的无非是把自己拉下神坛，更有甚者是这条命，花无谢无惧也无暇顾及，当务之急是寻回傅红雪，绝不能让他落入恶妖手中！

黑袍，仙门与恶妖对你我动手，护好浮生！等黑袍出山，罗浮生会先带他去禅花小院，花无谢匆匆放出传音符，掐出法诀释放灵气，搜寻恶妖踪迹。

九黎山深处，墨池里腥臭毒液翻滚，池上悬着断成两截的寒剑，孔埕飘在上空，从百宝瓶中倾倒鲜血于剑身，一面注入法力锻造，断剑逐渐熔合，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到一声轻响，剑再度断裂，他的眼中闪过怨毒，突然喝道：“谁？”

罩在黑纱披风中的颀长身影御风飘近，沉闷声音响起：“你这剑缺了灵血，想要复原，难。”

孔埕突然发难，巨大法印直奔面门，那人并不躲闪，法印临到面前，身后出现一道黑影将其吞没又转瞬消失。

好强的邪气！孔埕一惊，正要动作，就听他道：“莫急，本尊是来助你的。惊雷，你吓到孔掌教了。”

他身后黑影现身，是一面容冷硬的魁梧男子，孔埕想起他是和仙门数次联系过的大恶妖。这名叫惊雷的男子妖力高强不亚于仙门大能，居然会对人俯首称臣？孔埕惊疑不定，试探道：“阁下装神弄鬼，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那人轻笑一声，伸手摘下兜帽，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没有一丝活人气，声音是从身体里发出。

孔埕大惊，因为他竟是傅红雪！此前收到梁焕传音符，说他被巨手带走，如今这幅模样难道已经献祭给了妖王？那眼前这个……他打了个哆嗦，满眼戒备。

魅影啧了一声，他实在没想到傅红雪宁愿忍受仙灵撕裂的惨痛也要用本真转世，这幅躯体只能操纵无法融合，如今傅红雪身上的归藏解了，但魂魄受损暂时醒不来，他便只能以这幅活死人的面孔出现，真是说不出的憋屈。

说到底魅影至今不肯离开这具躯体目的是想看着傅红雪万劫不复，操纵躯壳成为妖王有什么意思？让曾经的璟华仙君成为妖王才是极乐。因此他不仅要好好养着他，还要想办法让他醒来易筋伐髓，孔埕算是重要的一环。

巫山渊底，守着黑袍的罗浮生突然惊醒，他通过项链感觉到傅红雪颈后的妖王气息动了。之前有过这种情形，但很快就平静，应是花无谢在旁的缘故，可这一次持续了很久，难道妖王冲破封印了？花无谢为什么没能阻止？渊底被沈巍的结界覆盖与世隔绝，不能询问花无谢便无从得知傅红雪的情况。罗浮生惴惴不安，思前想后决定出去看看。他仔细叠好沈巍的黑袍，把装着花无谢画的木匣放在一旁，出了巫山。

彼时，花无谢追着恶妖气进了九黎山，魅影用前世诞生地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邪气把整座山封印，让他和外界断了联系，罗浮生的传音符根本得不到回音，他独自循着项链的指引，很快找到“傅红雪”，也掉进了仙门精心设下的陷阱。

罗浮生挣得遍体鳞伤，满眼哀伤看着前方熟悉的身影：“傅红雪！”

“傅红雪”缓缓转身解开兜帽，紧闭的双目不停颤动，似要醒来，然而他的双臂提线木偶般在身前划出妖印，把他整个裹住洇了进去，颤动的眼皮逐渐安静。他在唇中竖起一指：“嘘，别吵醒他，还不到时候。”

罗浮生绝望的闭上眼睛——花无谢……沈巍！

虚空震荡，血祭阵法亮起阵阵红光，阵眼处沈巍的身影若隐若现，想要醒来的欲望和阵法的效力在身体中拼命拉扯，他艰难睁开眼，望向幻境星空，嘴唇动了动，却念不出那个最刻骨铭心的名字，良久，他缓缓闭上眼，再度化为虚无。